1483
陸儼少（1909～1993） 上柏山居圖
設色紙本 手卷
1986年作
引首：上柏山居圖。庚辰冬日，吳木年八十。鈐印：吳彭之印（白）
款識：1.上柏山居圖。莫干山自西北蜿蜒東下，至武康之上柏鎮，迤南曰福慶塢，兩澗自西山林莽中屈曲瀉下，其南澗出山口，展為平岡，予買地筑室南山之趾，澗之北涯則費兄新我卜居之地，已壘石為基，將營建矣，而抗日軍興，遂委去不復顧，予乃違難巴蜀。又八年，而日寇就殲，時平東歸，再訪舊居，灰燼之余，夷為廢墟。解放后，與新我相遇于滬瀆，言及往時相與卜鄰之欲，前塵如夢，不勝唏噓！今武康廢縣，上柏遂與共入德清界。文虎同志德清人也，且為新我入室弟子，要予寫圖記其事，謂可載入縣志，為山中故事，因記。丙寅十月陸儼少并記。鈐印：嘉定晚晴軒（朱） 丙寅七十八歲（朱） 舊家上柏山中（朱） 鳳（朱文肖形印） 陸儼少（白） 宛若（朱）
2.予之在山也，辟地數十畝，種竹數千竿，梨千樹，集杜詩：“修竹不受暑，紅梨迥得霜。”為聯，冬夏讀書，耒耜躬操，寫字作畫，日以為課，集放翁句：“野老逢年知飽暖，山家逐日了窮忙。”為聯，懸之壁間以明志。予素肺弱，經年感冒，住山而宿疾頓愈，長欲茍全性命而憂患無端，未能老作山野之人，至今思之，不勝悵惘！畫竟意有未盡，又書。陸儼少。鈐印：儼少（白） 宛叟（朱）
跋文：1.一九三五年乙亥之夏，余由莫干山至上柏，訪滬友程君新居，住數日，覺背山面野，引泉繞屋，茅頂土墻，明窗竹器，就地取材，經濟舒適，可取焉！故滬人之謀別業者已十余。程君西南，有福慶塢，塢口東向，塢中突出一皇墳山，山北已有金家、高家。金君諳農科，滬人咸就教焉！陸儼少兄方客高家，山中已盛傳為馮門高足，余方卒業畫校，甚為仰慕，相與過從，有時再約金、高二君，閑步竹徑叢林間，有蕭然之概（慨）。俄而，儼少兄在皇墳山南購一片山地，隔澗一片已為滬友李君所得，上至皇墳山頂，下連平地，正欲脫，余因隔澗有高鄰，遂受之。儼少與余將為墨耕筆樵之山人矣！次年又往，金君已為我奠屋基培松苗。又次年，日軍壓境，上柏不能去，從此不復去。一九五二年之夏，始晤十七年不通音問之儼少于滬濱，提起上柏，儼兄則屋成住過，損失比吾為大，相與唏噓不已。又十年，蒙儼兄為作《立齋圖卷》，題記即為上柏一段因緣，又謂“新我已入江蘇省國畫院，予入上海中國畫院，俱沐黨之春陽雨露而沾溉焉！”。又十年，有以為我們廣置田產之誤會者，旋即澄清。又十年，相逢于蘭亭，儼少已調升浙江省國畫院院長，告我近去過上柏，當地首長優禮相待，極希尓我去重建家園，不意五十年來尚有一縷余音，垂垂老矣，昔日逸勁，何可復得，遂互笑置之。今春，文虎出示此卷，拜讀之下，舊夢歷歷，補敘如上，不覺贅尓。丁卯大雪，新我左筆。鈐印：一字立千（朱） 費新我（白） 人書未老（朱） 左翁八十五后書（朱）
2.半記不記夢覺后，似愁無愁情倦時。擁衾側臥未欲起，簾外落花撩亂飛。邵康莭詩，丁卯，平伯涂。鈐印：平伯丁卯歲病后所作（朱）
3.右平伯兄應文虎君之請，為題陸儼少先生《上柏山居圖》之筆也，未加題識，殊覺兀突。丁卯初夏，余游杭州，晤文虎于西子湖上，再展名畫，輒為跋語以明之。許寶骙書，時年七十有八。鈐印：許寶骙印（白）
4.丁卯春日，予吟成莫干謠一詩，以其有涉及山中事，故并書卷后。莫干山高多白云，白云東駛何紛紛。云根穿水萬竹鄰，一室猶堪作主賓。我昔卜居南山下，手種松杉粗可把。五年偃臥絕世情，相逢田父共里社。夜半驚笳斷客魂，西走兵間命纔存。八年日對峽云冷，歸來墟里但空邨。梨花淡淡春光遠，篁竹無知繞階滿。人生有情未能忘，剩多情夢夢苦短。戊辰元月，陸儼少又識。鈐印：陸儼少（白文） 宛若（朱文） 穆如館（朱文）
5.曾聞論畫云，凡無有不能者，未必已善畫，欲能而不達終以拙成之者，已勝能者一籌，欲能即能，欲拙即拙，能中有拙，拙中有能，始可謂善畫者矣。儼少先生博覽古今，不僅得畫中三昧，而意有所及，超乎象外，非善畫者可相比焉！余于老友楊公家見先生山水長卷，甫展卷首，眾已嘖嘖，而卷尾遠山層層淡去，連綿丈馀，圖雖盡而意不絕，余嘆曰：“三百年來無此筆墨，天下山川之靈氣盡在先生腕底矣！”文虎我弟今春來蘇，出示先生山居圖卷，拜讀者數，訝筆墨之變化，迥異平日，與前卷堪稱雙璧。上柏山不高，水不深，碧瑯玕處處可見，先生擇地而宅，亦世之有心人也，爰書數語，以志欽佩。文虎其永寶之。戊辰二月，吳木謹跋。鈐印：吳（朱文） 養木（朱文）
出版：1.《浙江日報》1988年1月2日第三版。
2．《南太湖》雜志2005年3月，P60-61。
說明：俞平伯、陸儼少、費新我、許寶骙、吳木題跋。
LU YANSHAO LANDSCAPE
Ink and color on paper, hand scroll
Dated 1986
Illustrated:1.Zhejiang Daily, third edition, 1988
2.South Taihu Lake, March 2005, P.60～61
Note: colophon inscribed by Lu Yanshao, Fei Xinwo, Yu Pingbo, Xu Baokui, Wu Yangmu.
引首：27×106.5cm 畫心：27×232cm
跋文：27×181cm 27×96cm 27×99.5cm
RMB: 3,000,000－5,000,000
作者簡介：陸儼少，名砥，字儼少，以字行，改字宛若，上海嘉定人。從馮超然習國畫。工詩文，善書法，尤精山水，間作花卉、人物，也多妙筆。為一代藝術大師。曾任浙江美術學院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畫研究院院務委員、上海中國畫院畫師、浙江畫院院長。
跋者簡介：1.俞平伯（1900～1990），乳名僧寶，名銘衡，字平伯，號古槐居士，浙江德清人。俞曲園曾孫，俞階青之子。著名作家。為“五四”時期新文學運動重要詩人。歷任上海大學、燕京大學、清華大學、北京大學教授。1952年起任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院等。
2.許寶骙（1909～2001），字揆若，浙江杭州人。俞平伯夫人許寶馴之弟。1932年畢業于燕京大學。曾任廣州學海書院秘書、圖書館長，中國大學、北京大學、中法大學學授。后任民革中央委員、《團結報》社長。又為全國政協常委、文史資料副主委等。
3.吳木（1920～2009），名彭，字養木，后以木行，號小鋗，浙江桐鄉人。寓居江蘇蘇州。山水畫家，祖伯滔，父待秋。1942年畢業于上海復旦大學，后任職于中央銀行國庫局。1958年入蘇州工藝美專任教。為中國美協會員，江蘇省工藝美術書畫研究會會長、吳門畫派研究會會長、蘇州國畫院副院長、院長。江蘇省文史館館員。其山水畫蜚聲畫壇。榮寶齋出版《吳木山水畫譜》。著作頗豐。
上款簡介：胡文虎（1936～ ），名虔，字文虎，以字行，號三潭九井鄉人、曲園鄉人，浙江德清人。費新我、吳木入室弟子、工書法，擅花鳥、山水及書畫鑒定。1994年7月和1996年11月分別在馬來西亞、日本舉辦個人畫展。出版著作有：《中國古代畫家辭典》、《中國古代書法家辭典》、《中國歷代名畫題跋集》、《費新我書法藝術創作實例》。
難忘不僅僅屬于陸儼少
◎胡西林
每個人一生中都會有一件或者數件難忘的事，它是一個生命最深刻也是最感人的記憶。這種難忘隨著時光的推移，特別是生命的漸漸老去會映照自己走過的歷程，歷久而彌新。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將自己的難忘傳達給別人，因此有的人的難忘感己而不感人，而另一種人則將自己的難忘付諸文字、音符、畫筆等等，感己的同時也感動別人。一部歷史就是由無數個難忘綴合而成，它們是文明的履歷、民族的記憶、人類的財富，除非地球毀滅，否則它們將永遠滋潤人類，哺育未來。
陸儼少是另一種人，他用他的畫筆記錄、傳達他的難忘，并且將他的難忘嵌到了歷史的記憶里，感動自己，也感動別人，感動今天，更感動未來。
陸儼少一生中最令他難忘的是兩件事，一件是1934年他因厭惡阿諛奉承、茍人顏笑的賣畫生涯，同時也為肺疾著想，在浙北武康上柏山中置地辦農場，筑上柏山居；另一件是1937年，日軍大舉進犯，他被迫離開武康上柏山居，避難蜀川。8年抗戰勝利后，他因經濟拮據，也為思家心切，舉家搭乘木筏從重慶乘流東下至漢口，一路驚濤駭浪，歷盡風險。再到武康上柏時，山居盡毀，從此再無因緣讓他復構山居。因此，第一件事讓他一輩子思念，高齡之后，思念愈深。第二件事，雖驚濤駭浪，幾入險口，卻對其繪畫受益一生，他為此畫下大量三峽題材作品，構成了他一生繪畫的主體，改變并且確定了他的繪畫風格和畫史地位。兩件事不僅讓他自己難忘，也讓畫史難忘。
那么第一件事他是如何表現他的難忘的呢？還是畫畫，畫他的上柏山居圖。從1981年73歲畫第一幅《上柏山居圖》開始，陸儼少一生共畫了四幅《上柏山居圖》，皆為設色紙本。第一幅，縱30厘米，橫122厘米，1981年3月作于北京其長子陸京家中，畫為陸京所繪，現為陸京所藏；第二幅，縱33厘米，橫167厘米，1984年3月作于杭州西子湖上，2006年香港蘇富比春拍拍出，現不知藏于何人之手；第三幅，畫心縱27厘米，橫232厘米（引首及跋文尺寸略），1986年10月作于杭州宅中晚晴軒，即本次獻拍這幅；第四幅，縱46厘米，橫156.5厘米，1990年夏日作于深圳宅中晚晴軒，現為其子陸亨所藏。四幅《上柏山居圖》都是橫卷，規模稍異，均作長題，所題內容皆為筑居、失居過程，字里行間表露的都是思居之情。陸儼少謙遜一生，生前并不認為自己的繪畫有多么了不起，從不以名人自居，故而所繪《上柏山居圖》皆為己家而作，在他看來，那是私家題材，唯獨第三幅為外人所繪。外人者，胡文虎也，籍德清（武康屬德清），陸儼少的晚輩好友，費新我、吳木入室弟子。胡文虎獲卷因緣不僅來自與陸先生的私誼，更因為費新我當年也欲在上柏山中筑屋，且地已置，基也筑，只因日軍犯境，避難而未能如愿。改革開放之后，陸費二老曾謀劃余生再聚上柏山中，構“陸費山莊”，歡度晚年，后來二老的仙逝，未得落實。胡文虎當年是“陸費山莊”的積極奔走者，陸先生繪此卷以贈，正是一種寄托，故而在畫幅中先后二題，詳敘經過，這為其他三卷所無。
而胡文虎更為有心，獲卷后即赴北京，請他的另一位前輩朋友俞平伯觀賞并作題跋，然后再請他的二位先生費新我、吳木以及許寶骙題跋寫引首，其中費新我跋歷述陸費二人上柏因緣始末，為先前所未披露。胡文虎如此費心，令陸儼少歡喜，于是他又召胡文虎送回所作，不日專門為此作一首《莫干謠》題于卷尾，欣喜與思念溢于言表。而此卷更是陸費二位當事人邂逅武康上柏之后書畫合于一卷的唯一作品，難能可貴。
但是也有遺憾，當年陸費二老謀劃、胡文虎為之奔走的“陸費山莊”至今沒有著落，而胡文虎也成望八老人，步履蹣跚，垂垂老矣！未競之愿，難以釋懷（陸儼少生前曾為“陸費山莊”擬定六幅聯句，現由胡文虎保存），獻拍此卷《上柏山居圖卷》正是為了尋找有心有志者接力。今年恰逢陸儼少百年誕辰，若能藉此營造“陸費山莊”，不僅可慰先賢英靈，更為時代添一道美麗的現代人文景觀，此乃文化功業，不能不為！
為了難忘，文化的難忘，藝術的難忘。難忘不僅僅屬于陸儼少，也屬于我們大家，屬于時代，屬于歷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