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探討近代金石學研究進程中,必須提及“甲骨四堂”:羅振玉(雪堂)、王國維(觀堂)、董作賓(彥堂)、郭沫若(鼎堂)及其研究著作。1928年,慘遭通緝的郭沫若決定東渡日本。直到1937年,在日本的十年,是郭沫若35歲至45歲學術精力最為充沛的時期。無奈的避難,卻為他的金石學研究營建了一個學術平臺。將于12月底在杭州亮相西泠秋拍的《郭沫若致文求堂書簡》,收錄他于1931年6月至1937年6月這一黃金學術期間的二百二十余封珍貴書信,恰好為我們廓清當時郭沫若治學的模樣。
出走日本前,他一直被定義為文學家、詩人,其作品《女神》大有開拓新詩風之勢。可在日本的經歷卻不遺余力地挖掘了其考古方面的潛質。《詩書時代的社會變革與其思想上的反映》等完成之后,身處日本的郭沫若開始懷疑《詩經》這些自己立論的根基。這份質疑最終鼓舞他對考古第一手材料的搜尋。
上野圖書館作為他的首選卻最終使他失望而歸。他轉而求助于一家東京專銷漢籍的書店,文求堂。老板田中慶太郎,深諳中國古籍版本,是一個我們每每談及中日學術交流時無法回避的人物。
郭沫若(1892-1978) 致文求堂書簡二百三十函
紙本信箋 尺寸不一
出版:
1.《郭沫若致文求堂書簡》(全部影印),文物出版社,1997年。
2.《日本學人中國訪書記》,[日]內藤湖南、長澤規矩也等著,中華書局,2006年。
說明:此為郭沫若僑居日本期間(1931年至1937年)致日本東京文求堂書店主人田中慶太郎父子的書簡及明信片共計二百三十函。所書均附原信封。
所以對文求堂這一知名書店而言,購進品質一流的中國研究書籍資料絕非難事。郭沫若也了解這一情況,如《郭沫若致文求堂書簡》1934年六月九日那封信件展現的:郭氏在編纂《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時亟需《三代秦漢金文著錄表》(羅福頤著)、《雙劍誃吉金文選》(于省吾攥集),請求先生代為購買。郭氏在選擇材料時并不局限中國,還有比如日本人耕田濱作的《泉屋別集》,加拿大William Charles Whiter的《洛陽故都古墓考》等外國學者的研究成果。他還深知田中及其兒子田中震二、田中乾郎對中國研究的修養,所以多有學術討教。如郭沫若不詳知“河內”指代位置,致信托田中慶太郎先生代為考證。這樣的請求在《書簡》中時有發現。
文求堂的座上客不乏東洋文庫主任石田干之助,古物收藏家中村不折,篆刻家河井荃廬,時任日本大使的荷蘭漢學家高羅佩等學界知名人士。這不僅替他招徠了生意,更促成了書店成為當時難能可貴的學術交流平臺。 可以想見,文求堂在日本學界的活躍程度。
通過《書簡》我們也可以看見,經常出沒文求堂的郭沫若在此或通過田中慶太郎與日本漢學界、考古學界的這層關系認識了不少人物。如著書時向中村不折索要器物、銘文拓片,為出版傅抱石《摹印學》引薦河井荃廬等,這都離不開田中慶太郎的鼎力相助。1932年信件顯示郭沫若欲前往京都尋找資料,邀田中慶太郎陪同,最終由其子代勞。此行郭沫若結識了京都學派內藤湖南等一批知名學者,并參觀了他們的考古教學場所。日后與他們的往來無不為郭沫若的著書立說提供學術啟發。可以說,田中慶太郎為郭沫若的金石研究開辟了一條康莊大道。
《書簡》中還呈現出郭莫若以文會友的一面。在異鄉的他堅持使用中國制造的精致梅箋,首先意味著書寫者對收件人的重視,其次也可以探得郭沫若作為文人學者的雅趣。他喜歡寄贈“小庭寂寂無人至,款款蜻蜓作對飛”這樣多有孤寂之感的詩句,而賦詩共賞正是一種尋求他人精神慰藉的途徑。
《書簡》同時又為我們提供了一份研究郭沫若流亡日本期間書法作品的稀缺材料。對早期考古文書的研究,也反過來對他個人的書法創作產生了影響。如《書簡》中1933年五月三十日那封,結體厚實飽滿,方圓并舉,儼然一副早期楷書所具有的自然靈動與質樸純真的氣息。我們還可以從《書簡》中探出郭沫若早年的書法師承。如1933年正月十三日致田中慶太郎夫婦的這封書信,筆意接近東坡神韻,整體章法頓挫分明。只是郭沫若在書寫時更為恣意,體勢更為傾斜。《書簡》的那份不加雕琢,更便于我們尋訪到郭沫若最深藏的書寫意識。郭沫若寫于1937年一月十日的這封書信,就將其內心對二王行草書法的體悟完美地表現出來。所以在日本的這些年給了他安坐在“書齋”中充分消化吸收前人精髓的時間與機會,并深深地影響其之后的創作。
回國后,郭沫若不斷地調試自己的書法風格,直到六十年代,“郭體”才日趨定型。 如1962年十二月郭沫若書寫的《草書·五言詩》便能體現一二,其結構疏密得當、虛實有度。 時任上海市政協副主席的魏文伯創作此詩,并于兩位齊聚福州之時邀請郭沫若書寫。另一幅七言詩是郭沫若于一年之后拜訪南京之時,作與書并最終贈予李宇超的作品。李先生曾任山東省副省長、中共華東局秘書長兼機關黨委書記等職位。此卷中點畫與筆墨律動的恣意,無不體現其對早年所研究書風的一種融會貫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