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湖帆(1894~1968) 撫孤松而盤桓
設色 紙本 鏡片 1949年作 69×30.5cm
出版:
1. 《吳湖帆書畫集》P97,上海書畫出版社。
2. 《中國名畫家全集·吳湖帆》P104,河北教育出版社。
3. 《吳湖帆畫集》(上卷)P193,北京工藝美術出版社。
4. 《吳湖帆詞典》P67,上海古籍出版社。
5. 《吳湖帆的藝術世界》P148,文匯出版社。
6. 《中國歷代名家畫集·吳湖帆》P52,內蒙古人民出版社。
7. 《中國近現代國畫大師經典畫作·吳湖帆》P87,榮寶齋出版社。
山川有幸,中國文人熱衷歸隱。詩壇有陶潛東籬采菊,畫壇有唐寅西洲話舊。海上名家吳湖帆清雅高潔、工詞善畫,寫歸隱題材如有神助。
“撫孤松而盤桓”語出東晉陶淵明《歸去來兮辭》。靖節先生因家貧為官,卻因“悵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在任八十余日“自免去職”,回歸園田,并作《歸去來兮辭》以明志。“云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世間萬物皆知留戀故園山水,況人乎?
1949年,中國的上空彌漫著蹣跚惆悵的硝煙、百廢待興的蕭瑟和躊躇滿志的期待。吳湖帆接受黃炎培的建議留居大陸,像新中國所有的知識分子一樣,他對祖國滿懷希望,愿做渭水邊垂釣的姜子牙,時刻準備應文王之召獻身偉業;同時又對未來忐忑憂愁,不知赴新社會“趕考”的“舊文人”能否“中舉”,是做“白衣卿相”放浪形骸,還是乘扁舟一葉浮于江海?徹夜難眠的輾轉使此時的吳湖帆與他曾師法的唐寅走的更近,這并非是單純的繪畫技巧的接近,而是心靈、精神的深度交融,是靈魂的合奏。
還有甚么能比一幅《撫孤松而盤桓》更能傾訴吳湖帆對唐寅才情、遭際和心境的呼應呢?吳氏以其瘦硬而不失滋潤、穩重而飄逸取勝的書法題款:“己丑秋八月,學唐子畏法”。唐子畏法,“遠攻李唐,足任偏師;近交沈周,可當半席”,晚期更是獨具風姿:用筆多細勁中鋒,剛柔相濟;筆法變化豐富,穿插有序;墨色淋漓,秀潤空靈;布局近精遠略,簡約清明……《撫孤松而盤桓》正是用六如居士的筆意向失意孤寂、意興闌珊的先賢致敬。
畫面以平遠法構圖。前景為泉流,用筆圓轉纖細,如紙上游絲,但纖而不弱,力而有韻,流動回轉之勢極其生動,若滄浪之水,嘆逝者如斯。水邊生有幽蘭,中鋒勁健,微微設色,與清溪流水相映成趣。盤石多用圓筆,皴染縝密,奇而不險,堅而不僵,是對山中高士泰然興意、自然無為的貼切映現。吳湖帆有近世畫竹第一人之譽,他畫竹從宋人雙鉤入手,又參以趙雍墨竹及惲壽平的沒骨法,水份的使用和控制恰到好處。此畫石邊松下均點綴墨竹數叢,“鳳尾梢卷”,豐神俊逸,不著色卻蒼萃欲滴,用濃墨而疏淡清雅,有東坡居士余韻。
中景為孤松,枝干用唐寅典型的斜、直折法占據中心畫面,既遒曲蒼勁,又挺拔雄健,在平衡穩定地使主題豁然凸顯的同時,流露出對歸隱之士復雜情感世界的巧妙側寫。松,從樂府至唐詩,由漢賦到宋詞,歸隱題材中永恒的隱喻,孤高凜然,經冬不凋,咬定青山,冷香縈繞,它是士子的氣節,亦是隱者的孤傲。吳湖帆對松樹的描摹尤其沉著老練,松節分明,“老干屈曲似龍蟠”,松枝旁逸四射,“松針散放似傘張”。枝葉間有藤蘿纏繞,柔韌低垂,點綴畫面,活躍生動。山中隱士倚松而立,他頭戴葛巾,身著直裰,眉目疏朗,風骨奇峭,神情恬淡,古風盎然,似在臨流覓句,仿佛神游太清。他是匣中待賈的美玉,也是不知所之的孤鴻,觀其身后執杖的童子便知,他一定已將萬山松石拍遍。吳湖帆學唐子畏,學的是情景交融,意在筆外,是自我精神的淋漓展現,神形理氣的面面兼備。
后景是“連山迭巘,纚纚不窮”的江山景色,山勢略取院畫一角倚重,一角留空的風格,有的僅鉤輪廓,有的稍作皴擦,有的在皴的基礎上用水墨暈染,以致層次分明,變化多端,再點染以黃葉遠樹,使得秋興蕭索、山色空蒙之感頓生紙上。鄧石如云:“字畫疏處可使走馬,密處不使透風,常計白以當黑,奇趣乃出。”小徑留白,仿佛由此便能深入仙山林野;澄江留白,寂靜如銀鏡,柔和如白練;遠空留白,可以期待倦鳥歸巢,霞光無限。而“朱星碧月采云中”一印,語出宋代詞人范成大《浣沙溪》,與《撫孤松而盤桓》所表現的平和消散的山中歲月俯仰成趣,相得益彰。吳湖帆學唐子畏,“書卷氣勝”。
畫家曾說:“六如居士賦性放逸,所作書畫都揮灑立就……”他推重唐六如,師法唐六如,收藏唐六如,臨摹唐六如,入乎其內,出乎其外。他將中國文人在歷史轉折關隘的彷徨與熱情凝煉筆端,雖無一筆無來處,卻可稱似古實新。吳湖帆是畫中老杜,《撫孤松而盤桓》是青出于藍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