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木刻版畫大抵始于隋唐,興于宋元,而盛極于晚明,鄭振鐸曾以“光芒萬丈”來稱許萬歷時代的版畫藝術。大約自萬歷十年(1582)左右,隨著文人對書籍出版活動的熱衷,專業畫師的參與,以及徽派刻工的異軍突起,書籍中的版畫插圖作為一種獨立的藝術形態, 開始凸顯其人文和美學價值。從內容層面,晚明版畫突破了早期濃厚的教化色彩或是實用目的,文人的趣味性在出版者、畫師、刻工的互動中得以充分施展;從技法層面,一種精工秀麗的風格被推向極致。萬歷四十四年(1616)刊刻于武林(今杭州)的《青樓韻語》就是在此背景下應運而生的一部奇書。
此書最為人樂道的,當屬其中十二幅聯葉式版畫,內容取自蘇小小、薛濤、馬湘蘭等十二位歷代名妓的詩句。據學者考證,詩詞集搭配版畫之風尚,此書或為濫觴之作。從畫面及書口下的刻工姓名可知,這些作品出自徽州名工(后遷杭州)黃一彬、黃端甫、黃桂芳之手,誠可謂“雅韻欲流”。黃裳在《插圖的故事》中稱贊“刻工是出色的……連筆鋒、氣勢都保留下來了,但卻不曾盡去‘刀痕’,有濃郁的木刻畫風格”。
值得一提的是,在第十一幅圖(題唐妓薛濤詩句)中,黃一彬效仿了某些宋元畫家的做法,將自己的名字藏于右上角的花叢。這與以往典籍中大量刻工的籍籍無名,或只在書口下規規矩矩地刻個名字以算工錢的情形,已是大大不同了,透著某種自信和玩味。像這樣的署款在晚明版畫中并非特例,且得到了出版者的默許,說明優秀的刻工和畫師一樣獲得了身份的認可,來共同構筑一部版畫作品。對工匠的重視,一方面標志著某種技藝的成熟以及它之于社會的影響力,另一方面,它暗示了刻工與出版者之間已經超乎了單純的雇傭關系。
《青樓韻語》內頁版畫
這十二幅版畫的畫師,同時也是此書的出版者張夢征(字錫蘭),是明代杭州地區的一位插圖名家,黃應澄在《狀元圖考》中對其有高度評價。書前有鄭應臺撰《韻語畫品》一篇,據學者考,乃明代女性作品總集中唯一為著作插圖所作的序言,內稱張夢征師法唐、晉、宋、元諸家,畫作“千古如見,易世而肖”。張氏所畫究竟如何“千古如見”姑且不論,不過從明代版畫風格流變的角度看,他的作品清晰呈現了晚明居第、園林建筑風潮之于版畫創作的影響,這也是武林版畫繼徽州而起的一大特點。縱觀這十二幅作品,徽派的風格還是非常明顯,其細部是極其耐看的,人物、建筑的勾勒,山林、花木的皴染,筆筆不茍。但從整體構圖上,人物的比重明顯縮小,不再像傳統徽派作品那樣凸顯于前景的位置,而是與他們身處的樓閣、臺榭、庭園……融為一體,更強調情境的渲染。如第十幅插圖,選取明代“秦淮四媺”之一馬湘蘭的詩句為題,“春日諸社丈過小園賞牡丹,各賦絕句見投,和答四首”之第二首。春日小園中,女主撫琴樹下,情動眉梢;左側的三位聽眾中,頭戴東坡冠者撫掌回眸,表情極富生色;桌上置瓶花一,熏爐一,茶盞若干;石橋上正趕來的仆童兩人,手持石榴、包袱,為助興之物;周遭松石縈繞,春水低回……晚明士大夫的深情雅致,從中可見、可感。
古籍善本專場
Lot2709董康舊藏《青樓韻語輯注校正四卷》(附聯葉式版畫十二幅)
(明)朱元亮輯注校證,張夢征匯選并摹像
明萬歷四十四年(1616)武林刻初印本
1 函4 冊 紙本
展覽 :“冊府千華——民間珍貴典籍收藏展”,中國國家圖書館,2015年7月。
出版 :《 冊府千華 :民間珍貴典籍收藏展圖錄》P234-236,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5年。
此書的成書緣起和體例也頗有趣。據卷前玄度子的《韻語小引》,這部書的編纂源于張夢征、朱元亮兩位文人的戲語,欲仿儒家十三經注疏之體,以古《嫖經》為綱,由朱元亮作注,繼引歷代女妓韻語為疏,以期與“道學相發明”、“以助道學所不及”。由此,這部書在體例上也頗具“創意”,按邵杰《略論< 青樓韻語> 的性質、成書與體例》一文中的說法,是書“兼有經部注疏之體、史部綱目之體、子部類書之體、集部總集之體”,體例橫跨經、史、子、集,堪稱最奇。
《青樓韻語》是第一部專門輯錄青樓女妓詩詞曲的總集,共收錄了一百八十位名列樂籍的女妓作品五百余首,其中晉一人、南齊一人、梁一人、隋四人、唐二十四人、宋二十五人、元十人、明一百一十四人。有明一代,對女性作品總集的編纂和整理蔚然成風,青樓女妓的作品和閨秀作家一樣享有重要的地位?!肚鄻琼嵳Z》之后,又有冒愈昌《秦淮四姬詩》、張栩《彩筆情辭》、周公輔《古今青樓集》、方悟《青樓韻語廣集》等專門輯錄女妓作品的文集相繼問世。然入清之后,女妓作品基本被排擠于文學界之外。因此作為明代僅存的幾部專收青樓作品的總集之一,《青樓韻語》的文獻價值也值得重視。
此書問世后,一時名聲大噪,海內文人爭相購賞。崇禎六年(1633)所刊《閑情女肆》剜改了《青樓韻語》的雕版,然其中的十二幅版畫已闕二幅,且版片磨損嚴重。此書有清一代未見翻刻,流傳稀少,目前國內僅國家圖書館有藏,但從《中國古代版畫叢刊二編》(第四輯)影印的鄭振鐸舊藏本看,部分版畫線條已漫漶,不及此本初印。此本昔為晚清民國間著名藏書家、出版家董康舊藏,據悉,《中華再造善本》已擬用此本中的版畫為影印底本。2015 年,由國家圖書館、中國古籍保護協會舉辦的“冊府千華——民間珍貴典籍收藏展”,此本亦榮列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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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泠印社2015年秋季拍賣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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