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主要討論晚清名宦吳大澂(1835-1902)在甲午戰(zhàn)敗后的心境及晚年生活狀況。 由于本文是為上海博物館舉辦的吳湖帆書畫展的論文集所撰,所以,本文另辟外篇,對吳大澂的收藏規(guī)模略作討論,以期幫助讀者了解吳湖帆可能繼承了多少他的祖父吳大澂的舊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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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西泠印社拍賣公司征集到一件吳湖帆手書青銅器、書畫、拓本的目錄(以下簡稱“西泠目”),此目錄書于何時不詳,從筆跡來看,不像吳湖帆早期的筆跡。青銅器部分的著錄吳湖帆稱之為《愙齋藏三代秦漢吉金目(秦漢以后附入)》,(附圖6)明確指明此乃吳大澂舊藏青銅器目錄。顧廷龍先生在撰寫《愙齋所藏吉金目》時有一小記:“靈鶼閣叢書所刊《愙齋藏器目》,為江氏同客粵中時就所攜諸器錄存者,雖曰未備,而欲求一較詳之目,不可得也。龍嘗就所見拓本,略有補(bǔ)苴。去秋湖帆先生為之校正一過,仍未能盡也。
二十三年五月龍記。”這也說明,1933 年的時候,吳湖帆曾經(jīng)校對過顧廷龍所編《愙齋所藏吉金目》。西泠目中的《愙齋藏三代秦漢吉金目》有草稿和謄錄過的目錄兩種。從草目的涂改狀況來看,吳湖帆對祖父所藏青銅器是相當(dāng)熟悉的。吳湖帆究竟根據(jù)甚么來編此目,原器、拓本、還是其他記錄?或是兼而有之?仔細(xì)對比吳湖帆所編目錄和顧廷龍的目錄,可以發(fā)現(xiàn),兩者非常相似。兩者都列青銅鐘8 ;鼎46 ;顧廷龍目列敦49,吳湖帆目列敦43 ;顧廷龍目列尊16,吳湖帆目列14 ;顧廷龍目列卣14,吳湖帆目列卣8。總的來說,顧目所錄多于吳目,但也有例外,如顧目列秦權(quán)5,吳目列秦權(quán)8,比顧目多出3 個。吳湖帆整理的這一目錄究竟是在顧廷龍的目錄之前,還是之后?照理說,之前的可能性較大。但這也不能解釋這樣一個問題:為何有些器物,吳目著錄的數(shù)字大于顧目?
西泠目中尚有《愙齋藏書畫目》,吳湖帆注明“以上根據(jù)公手稿目輯入”,亦即吳湖帆手中有一個吳大澂的草目。吳湖帆列出了116 件書畫,少于上圖藏草目的195 件。仔細(xì)對比上圖草目和西泠目,可以發(fā)現(xiàn),在唐宋元繪畫和四王吳惲這部分,兩者非常相似。
但在吳門書畫方面,兩者有了比較明顯的差異:上圖目有沈周10 件,西泠目有8 件;上圖目有唐寅3 件,西泠目有2 件;上圖有文征明15 件,西泠目僅3 件;上圖目有仇英4 件,西泠目沒有仇英。兩者在總數(shù)上差別多達(dá)79 件,主要是上圖目多了晚明和清初以及湯戴等書畫。筆者的基本判斷是,吳湖帆據(jù)以輯入的吳大澂手稿,可能書于1880 年代,是一個早于上圖藏吳大澂手書草目的手稿。西泠目不可能晚于上圖的那個草目的原因在于,因?yàn)閰谴鬂?/span>1895 年賣給龐元濟(jì)的二十張四王吳惲的作品,在西泠目上基本都在。如果這一推測合理的話,我們可以對比兩者來分析吳大澂在自己收藏生涯的后期收了哪些書畫作品及其原因。
吳大澂在列舉自己的收藏時,沒有提到一個門類:拓本。拓本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舊拓,如宋拓、明拓、清初到乾嘉時代的拓本。
如西周名器《散氏盤》,在嘉慶年間就入了內(nèi)府,拓片極少。吳云曾贈吳大澂一張。 上面引用的西泠目還有《四歐堂藏金石文字》,(附圖9)列金石文字拓本116 種,其中多為宋元明清初的拓本和一些經(jīng)過名人收藏過的舊拓本,也有少數(shù)吳大澂的同代人如陳介祺的精拓本。
吳湖帆所藏的這類碑帖,來源有四:一是吳大澂舊藏;二是來自母親家,其母沈靜研乃晚清碑帖收藏大家沈樹鏞之女;三是妻子潘靜淑的陪嫁;四是吳湖帆本人所得(由購買、交換、他人贈送所得)。但是,那些吳湖帆注明的“川沙沈氏藏舊拓本”的拓本,未必得自他的母親。因?yàn)樯驑溏O去世后,他的收藏有不少轉(zhuǎn)入?yún)谴鬂氖种小? 所以,《四歐堂藏金石文字》所列拓本到底有多少是吳大澂的舊藏還需要進(jìn)一步研究。
《四歐堂藏金石文字》似乎并沒有著錄很多當(dāng)代所拓古代文字遺跡的拓片,如師友陳介祺、潘祖蔭等贈與的拓片,吳大澂購買的拓片,吳大澂自己藏品的拓片,雇拓工訪碑拓得的拓片,請幕友做的全形拓等。這部分拓片的數(shù)量應(yīng)該很大,起碼數(shù)以百千計(jì)。有些是散片,有些則裝成冊頁或裱成條屏。在近年來的拍賣會上,出現(xiàn)了不少吳大澂自題的全形拓冊頁和條幅,如十六金符全形拓冊頁、朱拓古器物全形拓四條屏、墨拓古器物全形拓四條屏,拓與題俱精,有些就是從吳湖帆家中流出。只是在吳大澂的時代,他并不把它們作為“收藏”來對待,吳湖帆當(dāng)時沒有著錄它們,而如今都成了很珍貴的“古董”。吳湖帆究竟繼承了多少這類的拓片,恐怕永遠(yuǎn)都會是個疑問。
傳到吳湖帆的手中的,還有吳大澂自己的書畫。吳湖帆曾手書《愙齋公書畫家藏目錄》,列家藏吳大澂書畫43 件,其中《臨北苑夏山圖》、《臨大癡九峰三泖圖卷》、《海上三神山圖卷》、《臨黃小松嵩洛訪碑圖冊》、《定界詩稿冊》、《蘇東坡像》等尚存世。此外,吳湖帆應(yīng)該還有數(shù)量可觀的吳大澂留下的其師友和門生的書畫。吳大澂在蘇州和上海等地和江南的眾多的書畫家有交往。為官期間,又常聘有藝術(shù)才華的文人(如王同愈、黃士陵、吳昌碩、陸恢、尹元鼐、翁綬祺等)為幕僚,彼此互贈書畫,是很普通的事。吳湖帆1933 年9 月30 日日記記載:“以陸廉夫畫扇十六幀、顧若波山水冊十二幀、陸廉夫臨唐六如《草屋蒲團(tuán)圖》(上有先尚書公錄六如原題)、倪墨耕臨趙彥微《洗馬圖》、顧若波畫扇十幀、藍(lán)田叔《蘭花》卷易得董文敏、陳眉公題楊龍友畫冊,八書八畫,樊山家舊物,舊題曰《萬歷三才冊》。” 以此觀之,吳湖帆很可能有數(shù)量可觀的其祖父舊友的畫作,有些即吳大澂的舊藏。
由于吳大澂在1899 年身體就很不好,龍門書院山長一職大概也難以為繼。經(jīng)濟(jì)來源成問題后,變賣古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吳郁生(1854-1940)跋吳大澂舊藏文征明《虎山橋紀(jì)游圖卷》云:“愙公收藏甚富,似此尚非極品。晚歲歸田,皆斥以易米,此其僅存者。” 說這一手卷為“僅存者”有些夸張,但作為吳大澂的舊識,吳郁生說吳大澂“斥以易米”,變賣書畫接濟(jì)生活,是比較可信的。
吳大澂去世后,他的舊藏也有部分散出。陸恢曾題吳大澂舊藏秦權(quán)拓片:“此權(quán)曾在吳愙齋尚書處,為諸權(quán)之冠。今歸端午橋節(jié)帥。恢在尚書家時,朝夕摩挲,宛如故友。今雖無恙,易主遠(yuǎn)行,對此拓本能無動感舊之思。(今字下脫物字)恢記。” 陸恢的題跋沒有年款,但端方卒于1911 年,所以,此秦權(quán)應(yīng)在1911 年前就已歸端方。
吳大澂舊藏玉器也成為古董商和收藏家追逐的目標(biāo)……(此段從略——西泠拍賣)
吳湖帆在丙寅(1926)年跋吳大澂的《庚寅除夕祭畫記圖卷》時寫道:“按記中數(shù)十種具自賞之品,吾家自公薨后歷更多事,幾經(jīng)遺佚,不復(fù)具存,因檢目中所留者復(fù)記于后。” 所言雖為繪畫,以理推之,其他的器物、拓片等的情況大概也相似。
在吳湖帆和潘靜淑所編的《吳氏書畫記》的第二冊“魏唐五代宋金”,有吳湖帆自序,他在自序中寫道:“尚書公之薨,余年才九齡,其間紛紜多故,遺佚尤繁。余年十三,課讀之暇,輒好弄筆,漸知古人一點(diǎn)一畫咸是心血中來,乃遇片紙只字,勉為珍惜,迄今二十余年。中復(fù)斥鬻畫之資,略事收羅,得二百余事,并將家遺殘編重加整理,得十余事。”潘靜淑在自序中也寫道:“顧以先人遺藏除金石外,書畫已散。摩挲有限,乃就鬻藝所得,悉以搜羅法書名畫。” 吳潘夫婦的序都寫于丙子(1936),此時他們還沒有見到上圖藏吳大澂手書的金石書畫草目。《吳氏書畫記》共十卷,收在梁穎先生所編校的《吳湖帆文稿》中。去掉第一卷吳大澂的書畫和第十卷因潘靜淑而收藏的女畫家書畫外,其他八卷共著錄吳湖帆、潘靜淑收藏的書畫228 件,其中可以確定曾經(jīng)吳大澂收藏的書畫約20 件,不足十分之一。此外,還有少數(shù)書畫得自吳湖帆的親生祖父吳大根、父親吳本善、潘靜淑家傳、吳湖帆的母親家的作品。 所以,從吳湖帆的日記和《吳氏書畫記》來看,吳湖帆的書畫收藏,絕大部分是他和夫人潘靜淑建立起來的,吳湖帆從吳大澂那里繼承來的主要是金石(包括青銅器、玉器)、瓷器等。
概言之,吳湖帆究竟繼承了多少吳大澂的舊藏,我們并不清楚。但有一點(diǎn)可以肯定,吳湖帆從祖父那里繼承了對藝術(shù)和鑒藏的愛好。至于古董本身的聚與散,世事的變遷常常要比個人的主觀愿望和能力所起的作用還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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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t2199
吳湖帆(1894 ~ 1968) 手錄吳大澂、吳湖帆藏品目
線裝書一冊、文稿十頁
出版: 白謙慎《甲午戰(zhàn)爭后的吳大澂——兼論吳氏收藏的遞傳問題》,圖版6、7、8、9,載《吳湖帆研討會論文集》,上海博物館,2015 年。
說明: 此爲(wèi)吳湖帆手錄愙翁藏三代秦漢吉金目、愙翁藏書畫目、四歐堂藏碑帖目、四歐堂藏金石文字目線裝書一冊及文稿十頁,總計(jì)四十九頁,統(tǒng)計(jì)了吳湖帆及其祖父吳大澂所藏金石書畫,對于了解我國重要文物的流傳,以及吳氏一門收藏,無疑皆有重要意義。著名學(xué)者、吳大澂研究專家將此批材料應(yīng)用于其本人所著之《甲午戰(zhàn)爭后的吳大澂——簡論吳氏收藏的遞傳問題》中,將此與顧廷龍編著《吳愙齋先生年譜》附文《愙齋先生所藏古器物目》,以及上海圖書館收藏的吳大澂手稿《愙齋公手書金石書畫草目》進(jìn)行比對,以此研究這批手稿的寫作時間和吳氏家族藏品傳遞問題。經(jīng)比對,白氏認(rèn)爲(wèi)此稿和上圖草目,“在唐宋元繪畫和四王吳惲這部分,兩者非常相似”,“但在吳門書畫方面,二者有了比較明顯的差異”,推斷此稿本是早于上圖草目的版本,同時進(jìn)一步指出“如果這一推測合理的話,我們可以對比兩者來分析吳大澂在自己收藏生涯的后期收了哪些書畫作品及其原因”,充分肯定了此稿本的價值。
吳大澂曾前往東北整頓軍務(wù)、與沙俄勘定邊界、治理黃河,執(zhí)政有方,爲(wèi)晚清名臣。值其爲(wèi)政四方之際,吳氏亦傾心金石書畫,一方面親自訪碑、拓石,熱衷收藏,與潘祖蔭、陳介祺等往還,一方面進(jìn)行篆書、隸書創(chuàng)作并做古文字考釋,在書畫、篆刻上卓有成就,且爲(wèi)清末收藏最爲(wèi)宏富的收藏家之一。此吳湖帆手錄吳大澂吉金目著錄三百四十一行物品,按時代分為三代、秦、漢及之后,器物涵蓋鐘、鼎、敦、尊、卣、爵等近二十類,同時包括吳湖帆進(jìn)行編目時的草稿,上有吳氏大量修改;書畫目著錄一百一十六行,上起南朝,下至清末,涵蓋韓干、吳鎮(zhèn)、沈周、文征明等數(shù)十位名家。兩目上注明為依據(jù)吳大澂手稿輯入,著名作品包括愙鼎、王冕梅花卷等。倘將此愙翁藏三代秦漢吉金目與《恒軒所見所藏吉金錄》、《愙齋集古圖》等進(jìn)行對照,一方面能夠圖文互證,多有啟發(fā),一方面對研究吳大澂的收藏過程和藏品流散等多有幫助,還對鑒藏吳氏一門器物多有助益。
吳湖帆一人承二房之祧,成長于詩書之家,自小受吳大澂青睞、栽培,兼以天賦和勤奮,終成民國六大收藏家之一。其收藏之一大部,即來源于祖父的饋贈,爲(wèi)吳大澂去世后由其繼承大部分藏品。但吳湖帆的收藏并不止于此,其收藏亦受惠于外族和妻族,而四歐堂正是這種文物繼承關(guān)系的最典型表現(xiàn)。四歐堂源于吳湖帆妻子嫁妝中的宋拓歐陽詢《化度寺塔銘》、
《九成宮醴泉銘》、《皇甫誕碑》三帖,以及吳大澂舊授吳湖帆宋拓歐陽詢《虞恭公碑》帖。此處吳湖帆手書四歐堂藏碑帖目、四歐堂藏金石文字目,分別為九十二、一百一十六行,記載其所藏金石碑帖,多宋、明拓本,并注明鑒藏者和題跋者,涉及金農(nóng)、阮元、趙之謙等,對研究諸拓本流傳和鑒定有很大參考價值。
40.5×28cm×10 26.5×20cm(冊頁)
RMB: 800,000-1,000,000
西泠印社2015年秋季拍賣會
預(yù)展時間:12月24日至12月25日
預(yù)展地點(diǎn):杭州·浙江世界貿(mào)易中心 展覽廳(杭州市曙光路122號)
拍賣時間:12月26日至12月28日
拍賣地點(diǎn):杭州·浙江世界貿(mào)易中心(杭州市曙光路122號)
網(wǎng) 址:m.qhhgw.com